不多时,那条恰好位于绿洲正中的河流,出现在两人的眼中。
赵启坐在那边。
两人站在这边。
落日在水影中蔓延至天边,圈圈圆圆,圆圆圈圈。
残阳如血,为两岸带来淡薄的阴冷。
赵启望向顾濯,站起身,弓腰,执晚辈礼。
就在顾濯准备还礼的前一刻,他的衣袖被不着痕迹地扯了扯,意思十分清楚。
裴今歌目不转睛,表示这与自己毫无关系可言。
顾濯心想这不太好吧。
念及此时,他的衣袖又再被扯,不知是风还是风。
赵启安静地等待着。
然后,四个字落入他的耳中。
“你不如她。”
顾濯的声音听着很淡,却有力度,令人相信,
然而无论怎么听,这句话都突然到极点,称得上是无礼。
两岸一片寂静。
赵启缓缓直起腰身,望向顾濯的眼睛,皱眉,一言不发。
裴今歌对他的反应尤为满意。
顾濯自然不会再把话继续说下去,视线落在陈迟身上,说道:“好久不见。”
陈迟心想这时候的我要是诚实,那大概是苦笑着说不如不见。
于是他很认真地微笑起来,开始寒暄:“其实不久,只是你我那天道别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,才有现在这种感觉罢了。”
顾濯望向陈迟的眼睛,看出了这位故人的真实想法,有些遗憾,但理解。
“谢谢。”
“呃”
陈迟的眼神满是错愕。
顾濯认真说道:“还有抱歉,假如你没遇上我,现在的你或许还能是你喜欢的那个自己。”
听到这句话,陈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。
无数情绪从他心中涌出,那是过往数年间所经历的一切心酸,曲折流离。
他低下头,慢慢地均匀地呼吸着,然后在某一刻用力地咬住干裂的嘴唇,让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中,半点也不愿意流露出来。
晚风随暮色而至,吹拂着那张不知何时生出苍老味道的脸颊,留在面容上的皱褶终于得以舒开,不再是紧皱着的,不再是愁且苦的。
没有泪水从眼眶流淌下来,陈迟在这短暂的茫然过后,抬头望向顾濯。
“是该抱歉。”他说道。
顾濯说道:“但可能没有补偿。”
陈迟笑了起来,摇头说道:“有这一句话就够了。”
顾濯不解问道:“别的都无所谓”
“我又不是不认识你。”
陈迟看着他,突然笑得很开心,说道:“我知道你在望京做过什么事情,连长洲书院对你那般冒犯你都能不在乎,我想不出我该怎么怀疑你的人品。”
顾濯没有说话。
不是冷淡,而是他不太习惯这样的谈话。
裴今歌猜到他的想法,对陈迟说道:“你该走了。”
陈迟收起笑容,转身向赵启点头致谢,然后离开。
要是没能见上今天这一面,的确是要遗憾的。
伴随着陈迟的身影远去,两岸再次安静。
暮色更浓,日落过半。
天地间一片血红。
赵启望向顾濯,说道:“陈迟是来给我送信的,那封信的意思很简单,便是让我对你出手。”
顾濯问道:“然后”
赵启说道:“在然后之前,我向请教您数个问题。”
顾濯没有拒绝。
赵启看着他,问道:“在踏入荒原时,您对这一切没有预感吗”
顾濯回忆片刻,说道:“的确不怎么有。”
在迤城的将军府中,王景烁给他的感觉是不太好,但远未到心生警惕的缘故。
那这就不足以成为他折返南方的理由。
“其实您不该来的。”
赵启沉默了会儿,说道:“因为在您到来的前一刻,我仍旧没有做出决定,是否对您动手的决定。”
话至此处,他的目光挪动到裴今歌的眼中,补了一句话:“但我确实不喜欢刚才那句话。”
“何必以此作为借口。”
裴今歌唇角微翘,淡淡讥讽道:“以你的心性,又怎会因为那句话而做决定,无非是你早已心动。”
赵启说道:“也许。”
裴今歌依旧在笑着。
在太阳余晖的映照下,她的笑容愈发艳丽,近乎不可一世。
她问道:“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何时开始计划的,但我想时间不可能比我在慈航寺前输给他来得更早,在这长不过一个春天的时间里,你们能有几成胜算”
赵启平静说道:“这不是我会关心的问题。”
裴今歌微微笑着,说道:“但你不可能不去思考。”
“如果……”
赵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,说道:“信上所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,那么关于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。”
裴今歌挑眉问道:“十成”
赵启说道:“十成。”
两人的语速不快,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慢,每一句话都似乎带着话音之外的深意。
顾濯有无数次机会掺和进去,不管是用言语扰乱道心,还是借机推敲出更多的信息,都是可以做的事情。
但他什么都没有做,反而是坐了下来,在这溪边。
溪流不止,光阴在此逝。
赵启收回视线,再次望向顾濯,认真说道:“这其实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。”
“很有趣也很无趣的是,上一个身陷局中的人你十分熟悉。”
他最后说道:“盈虚。”
话说到这里,那就是什么都说了。
时隔五年。
白皇帝再以天命,垂钓。
这次他要钓的是顾濯性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