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题最终还是回到最开始也是最重要的地方。
“父亲,您有几成胜算”
“朕未曾与他真正战过一场,无前例可依,又怎能知晓”
“百年前”
“顾濯于玄都之败,非我一己之胜。”
“而这一次仅有您和他”
白浪行这句话再是顺理成章不过,然而白皇帝却没有给出自己的回答。
鬓发早已微白的他站在遮阴的栗树下,再次闭上眼睛,思绪远去万里之外。
……
……
玄都之上。
孤峰道殿中,余笙睁开双眼。
她起身往外走去,让清辉散落在黑发与肩上,颜容美得不可方物。
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天道宗的祖师殿中,哪怕其中有炽阴气息正在加速孕育,迈向重生的那一步。
她静静地看着北方的天空,眼眸里有无数细微的流星正在划过,那是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某些真实痕迹,是天命垂钓带来的波澜。
没过多久,那些流星汇聚归一,在她的识海中绽放出极为明亮的光芒。
遥远它方正在发生的变故为她所知晓。
余笙眼帘微垂,掩去一切情绪。
最终,她往天道宗走去,踏入那座大殿。
后知后觉的林浅水来到殿外,看着没有半点光线溢出的昏暗道殿,听到了一句冰冷至极的话。
“你们是想再被灭一遍满门吗”
无边寂静中,如墨黑暗里。
如有大日高升,让那道炽阴气息成为陈年积雪,在这顷刻间尽数消散融化,不复存在。
一道清辉自殿外洒落,独照余笙。
她就站在那里。
仿若万丈悬崖上唯一盛开的。
……
……
一艘飞舟自迤城外飞起,前往荒原。
王景烁立于舟头,狂风不断吹拂着铭刻着繁复阵纹的盔甲,带来浓郁寒意。
他的身姿极为挺拔,给予着站在后方的下属无坚不摧的强硬感觉,然而他的眼睛却未能被今夜的月色点亮,带着根本无法遮掩的沉重压力。
这份沉重来自于现实。
那个现实是镇北军必须要把顾濯的性命留在荒原上。
王景烁不再年轻,不再是百年前那个仍有热血的青壮军人,他无法再为今夜的壮举而激昂不已,但他却必须要让自己的下属怀有这份激昂,并且愿意为这份激昂付出性命。
轰轰轰!
如暴雨般的雷鸣声响未从天穹降落,而是自大地而起。
那是数之不尽的玄铁重骑,正如潮水般自军营中倾巢而出,黑压压一片涌向荒原深处的壮阔画面。
除却王景烁外,谁也不知道这是否镇北军的全部精锐。
就像谁也不知道王景烁在开春的那天,从白皇帝手中秘密接下了一封圣旨。
那封圣旨只有一个意思。
不惜一切代价,不计生死,诛杀顾濯于荒原。
王景烁仍然记得听到旨意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惊讶。
他可以理解皇帝陛下为何决意杀死顾濯,但为何是荒原
伴随着他颤抖不已的声音,白皇帝对此给出明确解释。
荒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彻底杀死顾濯的地方。
……
……
易水长居北地三千余年,眼线自是数不胜数。
镇北军的倾巢而出,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魏青词的耳中。
在极为短暂的思考过后,他直接得出了那个结论——白皇帝决定杀死顾濯。
就在这时候,有弟子为魏青词带来一个崭新的消息。
王大将军的心腹谋士已至易水外,希望与他进行会面,商讨要事。
魏青词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无论是这次见面,还是或许会在这次见面中被提出的那个要求——对顾濯出剑。
……
……
那片绿洲依旧真实地存在着,盎然春意未曾被夜色掩盖,如画浓郁。
于是此间事物也都入画。
夜风停息,水声不再。
自夜空降临的星光浓郁如若颜料,东一笔,西一笔,正在为那条已经静止的河流涂抹上诡异而鲜丽的色彩。
裴今歌和赵启站在两岸,彼此眼中都没有对方,便也都没有顾濯,只有不加掩饰的骄傲。
后者眼中都是繁星,前者则是与静河相望。
两人不像是在决出胜负,更像是一对素未相识的陌生人,正在欣赏心中最好的风景。
唯有顾濯得见真实。
在那句话出现的瞬间,步入羽化之境的两人已然展开了交锋,看似没有任何变化的天地万物,连带着空间都已经出现了恐怖的扭曲。
眼中是繁星的赵启,如今眼眸正在变得黯然无光。
静止的河流颜色有多么的鲜艳,裴今歌的脸色也就有多么的苍白。
这毫无疑问是最为凶险的神魂之争。
顾濯身在其中,未有半点影响。
他正在凝望着南方,仿佛听到了正在奔涌而来的雷鸣,便也看到了站在白帝山上的那位皇帝陛下,以及那双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。
于是。
跨千山,越万水。
各在南北的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交集。
其间无话。
直到星光无端扭曲,化作利刃,割开这方天地。
刹那间,绿洲的诡异宁静被斩为碎片。
河流瞬间蒸发至干涸,泥地生出无数裂缝,蔓延至数里之外。
绿草枯黄后再而灰飞烟灭,却连余烬都未能留下。
忽有淡渺白光降临此间。
自穹苍而来。
那是一颗帝星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