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余将士先后起身,在沉默中各自占据位置,形成阵法。
整个过程魔主背负双手,旁观。
这没能让明月高台上的众人心生哪怕些许的轻松,两肩反而感受到更为沉重的压力,更确定自己很难活得过今夜。
就在这个时候,一道明快的声音带着不解响起。
“连你都死在这里,谁来统率那些骑兵”
“大秦不只有我一位王将。”
王景烁声音沙哑答道,从旁人手中接过一把黝黑铁枪,向前。
踏出第一步后,他的身影突兀停留在原地,像是遭遇到某种强大力量禁锢。
然而这只不过是错觉,准确地说是残影,因为王景烁已然出现在魔主的身前,递出手中铁枪。
月色未能为铁枪增添清辉,枪头反而更为黑沉,就像是无数鲜血干涸后的颜色。
枪锋破空刺出,王景烁只见魔主轻挥衣袖,卷起夜风。
明明是风,他手中的长枪却像是遭遇万重巨浪正面撞击,连前进方寸都难。
但,今夜此战从来不只一人。
远方再起呼啸声,箭矢正在奔赴而来,高台上的其余将领也都动手,或是最纯粹直接的拳头,或是不作变化的铁刀径直斩下,甚至有人挥动金刚杵击落。
各种迥然不同的气息依靠着阵法纠缠为一体,如同一面坚壁不断朝着魔主挤压而去,要将其碾压为肉糜。
王景烁确定,哪怕是未破境前的赵启和裴今歌,在此时此刻都只能选择回避,尽可能地避免正面相撞,陷入以伤换伤的境地。
这座阵法当然不是完美的,其中存在着缺陷,魔主必然能够一眼看出,所以自飞舟而来的箭矢作用就是填补缺口。
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,这一次合击都是机关算尽的。
即便无法致胜,只要让对方负伤,那就值得。
王景烁甚至思考过魔主以何种方式飘飘然而去,为此做过预案。
魔主的选择不是离去。
是硬接。
一只手掌平静伸出,在大秦军方所有强者的视线中,握住黝黑铁枪枪头。
枪锋未能割破那只手掌的掌心,磅礴真元以枪杆为桥梁,以王景烁本人为桥梁,瞬息间轰入整座阵法中,与众人相遇,正面相抗。
双方的真元发生对冲,本已负伤的王景烁的伤口再次破开,涌出鲜血。
其余人在他承受大部分冲击的情况中,不计损耗地催动真元流转,迫使攻击更快落下。
最终……戛然而止。
没有任何一把兵器得以落在那一袭黑衫上。
最为接近的那把金刚杵,与魔主依旧留有约莫一个指节的距离,却成咫尺天涯,再无更进一步的可能。
轰的一声巨响!
恐怖至极的气浪在明月高台最中央处爆发开来,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,在刹那间把大秦军方强者身上的盔甲如飞灰吹散。
没有哪怕一粒尘埃得以升起,空气依旧是清晰明朗的,乃至于方圆数十里的云气都散了。
此刻若是有人身处大地,抬头望向夜空,便会发现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圆环,壮观更胜奇观。
天地寂寥无声。
直至片刻后,明月高台上有人颓然无力倒下,带来那一声扑通。
王景烁没有死。
他低着头,单膝跪地,感受着真元肆虐过后的道体,面容被剧烈的疼痛催生出皱纹。
片刻后,他拖着残躯站起来,视线在周遭扫了扫。
连带他在内,活下来的人仅有三个。
足足四位身成无垢的军方强者,死在先前的冲击中。
王景烁想了想,确定那不是寻常一击,而是传闻当中的道灭。
前年沧州那一战中,强如跌境后的席厉轩,面对这门道法也需郑重相待……此刻的魔主远胜那时,那这样的结果再是理所当然不过。
远方再有破空声传来,又一根箭矢。
魔主伸出手,握住。
王景烁眼神微亮。
这无疑代表着他们的敌人状态已不如前。
福祸总是相伴。
那根被魔主握住的箭矢,被他亲手再掷出,带起如雷鸣的破空声,响彻整片夜空。
没有一朵微小的血绽放,射出这一箭的冼以恕依然活着。
出事的是飞舟。
就像冰川崩塌那般。
最前方的那艘飞舟在箭矢没入的瞬间,开始崩散离解,变成无数块大小不同的碎片,带着与空气剧烈摩擦后生出的火焰,坠落大地。
王景烁听着后方传来的巨响,面色更为苍白。
然而就在下一刻,他眼中再次迸发出光芒,源自于愤怒。
魔主对他说了一句话。
“我教你用枪。”
……
……
这句话是用平静的语气付诸于口的。
哪怕是当事人的王景烁,也无法指控这句话里带有讥讽和嘲弄,必须承认这是一次平淡如水的客观阐述。
只是,他却无法控制地从这当中听到……不,是听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烈感觉。
那种感觉只能用两个字去形容。
——无敌。
这是唯有天下无敌之人才能说得出来的一句话。
……
……
明月台上,王景烁站起身来。
他望向那位手握长枪的青年男子,想着对方与长公主殿下的渊源,想着百年前军旅生涯中发生的很多事情,沉默半晌后,神情复杂地说了声好。
与此同时,活着的人也都站了起来。
魔主什么都没说,枪尖微挑,意思十分清楚。
——请。
王景烁忽有万般感慨。
至明月下,见魔主,战无敌。
已是不虚此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