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学妹,你的性格一点也没变,还是那么急躁。”
栾安舒眉结微蹙,疑惑地说,“文先生,我上次就想问了,我们很熟吗?为什么你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。”
“呵。”文赋礼轻笑,换了个姿势,好整以暇与栾安舒对视,慢条斯理说道,“至少,我比戚令世了解你。”
“……”栾安舒顿时语塞,突然说不出话。
“你的生日在8月份,血型是B型。学生时代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,明明更喜欢文科,却因为老师的建议选了理科。高考填志愿也受到别人的影响,选择更有前途的商科院校。”
“以前的你,只会在妥协中舍弃自己原本的喜好,不断被别人推着走。”
栾安舒越听越心惊,她不自觉攥紧手,沉声追问,“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?”
“只是了解一点基本信息而已,”文赋礼勾起唇角,笑意愈发讽刺,“稍微调查一下,或者问问你身边的人,随随便便就能弄到手。可惜啊,就连这么点小事,戚令世也不愿意做。”
“他……”栾安舒启唇,却说不出开脱的话。
确实。
栾安舒早就意识到。
全世界都比戚令世了解自己。
唯有她曾经深爱的人,对栾安舒漠不关心,一点精力也不肯花费。
文赋礼眯了眯眼,语气沉下来,近乎审判的质问道,“栾安舒,你为什么又和他在一起了?”
说书人正好讲到崔母劝女的段落。
面对恋爱脑发作,不管不顾要与张生结为夫妻的女儿,崔母痛心疾首的说‘嫁他莫非你犯傻’。
“你是个聪明人。”文赋礼再度捧起茶盏,用杯盖撇除表面的浮叶,气定神闲提醒道,“同一个深渊,不要跳进去两次。”
“……与你无关吧。”栾安舒重新扬起头,跳出文赋礼编造的思维怪圈,指出最关键的问题,“文先生,恕我冒昧问一句——”
“你好像特别在意戚令世的事情,为什么?”
文赋礼脸色变了变,慌了零点几秒。
然后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意,替自己找台阶,“在意戚令世?学妹,我明明更在意你,不是吗?”
“不是。”栾安舒进入职场之后,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,也挺多太多假惺惺的场面话,早已经可以透过层层面具,看透他人最真实的想法。
确实,这两次见面,文赋礼说了很多有关自己的事。
比如大学时期,他作为优秀毕业生回到学校分享经验。台下那么多观众,他却注意到人堆里的栾安舒。
再比如,他调查过自己高中时代的事情,仿佛一个变态的痴汉。
如果按照正常逻辑来思考,栾安舒大概会以为,文赋礼偷偷暗恋自己,所以才会做出这些事。
但是,栾安舒亲身经历过一段无望的感情,非常清楚喜欢到极致,应该是什么模样。
文赋礼并不喜欢她。
之所以那么关注自己,多半是因为戚令世的缘故。
他提起戚令世的语气,乍一听云淡风轻,仔细分析就能品出诸多波澜。
还有。
栾安舒环顾四周。
茶馆、评书、临摹的字帖,确实像个舞文弄墨的风雅人士。
但宋徽宗的字帖过于华丽,并不适合茶馆这种朴素的小地方。
台上那位说书人,也明显不太会讲西厢记这种小情小爱。
文赋礼自以为清雅,结果反倒用力过猛,搞得自己好像文化领域的暴发户,一整个不伦不类。
还不如戚令世当年信手拈来的一隅闲暇。
有种费尽心思却东施效颦的辛酸。
栾安舒想通之后,竟然有点同情他了。
“学妹可真会开玩笑,我与戚令世平生素无交集,又何来在意他的说法?”文赋礼强装镇定的端起茶盏,顾不得装模作样,仰起头一口气饮尽。
他以为自己掩饰的足够好。
但言语间的欲盖弥彰,让栾安舒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。
“你今天来找我,不是要核对节目流程吗?”文赋礼说,“开始吧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栾安舒不动声色的重新打开录音笔开光,放到两人中间。
她重新拿起打印好的资料,不知不觉占了上风。
倒不是栾安舒气场变强,而是在她指出‘在意戚令世’后,文赋礼的气势明显弱了一大截。
**
“啥?你想知道文赋礼的事?”谭哲突然接到栾安舒的电话,一时间满头雾水。
“你咋突然开始好奇那个伪君子了?难道他对你做了什么?”提到这个可能性,谭哲突然紧张起来,“他勾引你?”
栾安舒虚虚眯起眼睛,“在你眼里,我就那么不挑吗?”
“也是,你挑得要死。”谭哲放心下来,把自己知道的事,大咧咧往外倒,“仔细算算,我认识文赋礼已经二十多年了。”
麟城商圈拢共那么点大,谭哲与文赋礼同为豪门后代。避无可避的,会在各种场合发生交集。
用谭哲的话来说,文赋礼从小就是一个很‘装’的人。无论是公开的晚宴,还是私底下的应酬,他当着大人的面,总是一副人畜无害、听话且懂事的模样。
谭哲青少年阶段,有很长一段叛逆期。成绩差,偶尔还会顶撞父母。所以每次见面,父母都会用羡慕的语气夸‘令公子真是优秀’,回头又对谭哲说‘你学学人家孩子’。
实际上,谭哲还有谭哲相熟的几个豪门纨绔,都知道文赋礼那个小子,是个妥妥的双面人。
大人离开后,他就会摆出厌腻傲慢的样子,贱兮兮挑衅他们。
“那个时候,我以为文赋礼扭曲的性格,是叛逆期的非典型病变。结果,他长大以后,越来越扭曲了。”
谭哲越说越起劲,绘声绘色娓娓道来,比栾安舒下午听到的评书更加精彩。
文赋礼成长期间,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坎坷。
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大学,从哥哥手里抢到文家的继承权。
纨绔堆里混大的谭哲,被迫听爸妈念叨了十几年的‘你学学人家’。
怎料,大学即将毕业时,文赋礼突然性情大变。
说话总是拽文嚼字的,还给自己改了名字,追求所谓的‘风雅’。
“他改过名字?”栾安舒从一堆废话中,捕捉到重点。
“是呀,对外的说法是母亲的遗愿,呵呵,谁信啊。”谭哲撇撇嘴,毫不留情的拆台,“他就是想随父姓,嫌以前的名字丢脸呗。”
栾安舒听出他话中有话,顺势提了嘴,“展开说说。”
“栾安舒,你向我打听这么多情报,要加钱的!”谭哲半真半假怼了句,却还是将文赋礼改名的经过,如实告诉栾安舒。
文赋礼是文家的私生子。
因为她母亲知三当三,怀孕期间挺着大肚子,跑到文老爷子的寿宴上要说法,气得文老爷子大发雷霆,死活不同意儿子娶这种女人。
后来文赋礼出生,只能随母姓。知道他身世的人,全都不待见他。
直到文老爷子寿终正寝,文赋礼的父亲才敢把他接回家。原配夫人与父亲的感情破裂已久,对于小三和私生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权当可怜他们孤儿寡母。
哪知道文赋礼的母亲不知足,步步为营,逼迫父亲与原配夫人离婚,将自己扶正。哪知道没那个命,结婚证还没到手就意外身亡了。
文赋礼听到母亲的死讯,竟然毫无动容,直接认了原配夫人当妈妈,尽心尽力承欢膝下,比他的亲儿子更加孝顺。
“要我说,文夫人也是蠢,竟然把白眼狼留在身边。现在倒好,家产都被他算计走了。”谭哲摇摇头,“文赋礼表面看起来风光,其实他骨子里非常自卑,见不得别人比他好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栾安舒大概能理解他心里扭曲的原因,却还有一件事搞不懂,“那你知不知道,他跟戚令世有什么交集?”
“戚令世?”谭哲默念这个名字,绞尽脑汁想了半晌,摇摇头,“应该没有吧,戚令世又不是麟城商圈的。”
“真的没有?”
“当然。”谭哲斩钉截铁的回答,“豪门也分三六九等,戚令世所在的层面,可比我们高多了。”
谭哲那个话痨又啰七八嗦说了一大堆话,栾安舒才终于找到挂断电话的气口。
通话结束,她发现这通电话竟然长达三十八分钟。
而且,半个小时的通话,除了更加了解一个生命中不重要的人之外,栾安舒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。
——既然文赋礼与戚令世毫无交集,又为什么对戚令世充满恨意?
还有,戚令世知道这件事吗?
栾安舒攥紧手机,无意识滑动两下,通信录翻到戚令世那一页。
她虚虚抬起手至,在拨号和发短信两个按键之间来回移动,却没办法下定决定按下去。
谭哲也说了,文赋礼与戚令世的层次不同。
当年相差甚远,现在更是云泥之别。他的所作所为,影响不到戚令世。
或许,戚令世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号人。
贸然提醒,可能会给戚令世造成错误的暗示。
让戚令世以为,自己还喜欢他什么的。
还是算了……吧?
“妈妈!”
栾小乖奶呼呼的声音,打断栾安舒的纠结。
她抱着自己的枕头,摇摇晃晃跑进栾安舒房间,熟练的扑腾小短腿,吭哧吭哧爬上妈妈的大床。
“怎么,要听睡前故事吗?”栾安舒托住她的屁屁,让宝宝爬得更轻松,同时习惯性问了句。
平常睡觉之前,总会缠着妈妈讲睡前故事的栾小乖,今天居然摇摇头,“小乖听过啦!”
“赵姐给你讲的?”栾安舒暗暗觉得疑惑,“你不是不喜欢赵姐讲的故事吗?”
赵淑惠有丰富的育儿经验,但是她毕竟上了年纪,很难拿捏新新一代的喜好,每次给栾小乖讲故事,总是重复‘从前有座山,山上有个庙’的无聊童谣。
“唔,那个……”栾小乖不会撒谎,含糊地说,“反正听过啦~”
小乖已经答应萝卜爸爸,不能把将故事的事情告诉妈妈。
栾小乖摸摸自己的儿童手表,信誓旦旦的想:我们已经隔空拉钩钩啦~说话要算数!
“哦?”栾安舒狐疑的多看两眼,见小乖紧紧抿唇,誓死不说的表情,已经猜出大概。
“好吧。”栾安舒没有追问,催促道,“那你快点躺好,妈妈要关灯了。”
“躺好啦!”栾小乖把自己的小枕头躺好,啪一下躺上去,紧紧闭上眼睛。
栾安舒转过去关闭大灯,打开小夜灯。
刚躺下,听到某只已经睡着的宝宝说,“妈妈,宝宝要去看星星~你陪我去~”
栾安舒:“这也是他教你说的?”
“不是~”栾小乖挺起小胸脯,“是宝宝教他哒~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