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修斯没什么表情地收拢五指,眸底向来的平静却隐约出现了一道裂痕。
他好像——
也不开心。
*
日升月落,第二天很快就到了。
霍华德二世似乎根本没有打算遮掩自己真实的意图,而他胡作非为也已经有至少十年的岁月,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。
就连所谓的“婚礼”也只是走个过场,只是霍华德二世在宴席上匆匆露了面。
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红色长袍,皮肤像干枯的老树皮一般苍老,深深的眼袋泛着青黑,坠在眼睛
所谓的“新娘”根本没有露面,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一点。
所有人都知道,这场名义上的“婚礼”不过是另一名可怜少女走入囚笼的宣告。
很快,她就会迎来死亡。
而他们则会再次经历这看似欢乐实则冰冷的晚宴。
没有人试图拯救这名半截身子都被埋入泥土中的少女。
他们脸上挂着精致虚伪的面具,语气轻松地聊着最近发生的趣闻,推杯换盏。
加西亚伯爵坐在靠近国王的位置,他也算是今天的半个主角。
要不了多久,加西亚这个名字就会在王国中得到更重的分量。
没有人怀疑这一点。
然而在加西亚伯爵身边,坐着一名金发碧眼的少年。
他穿着面料昂贵的礼服,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,面容和身边的加西亚伯爵有七分相像。
然而和加西亚伯爵眸底的冷漠不同,他的眼底像是燃烧着一团充斥着愠意的烈焰,仿佛下一秒就会引爆。
“好了,尊敬的国王陛下,不要再在我们这些小角色上浪费您宝贵的时间。”
有人充满暗示意味地开口,“今天的主角并不是我们,您应该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。”
这句话在热闹的宴会厅中传开,获得无数应和的调笑声。
霍华德二世脸上浮现起古怪的笑容。
他扶着座位站起身,语气依旧是刻意为之的高贵,眼底却闪烁起兴奋的光芒。
“既然如此——”
他的话还没有说完,异变突生。
加西亚伯爵身边的金发少年按捺不住地掀翻桌子,上面摆放的精美碗碟叮叮当当摔了一地。
他却并没有在意这些,抽出不知道藏匿在哪里的匕首,朝着霍华德二世的方向刺去,咬牙道:“什么美妙的夜晚?那叫虐杀——”
“你就是个冷血残忍的恶魔,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——!”
加西亚伯爵平静的面具龟裂。
他一只手抬起,试图拉住少年的衣摆:“塞西尔!闭嘴!”
然而一切发生的太快,他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。
在塞西尔出声的瞬间,宴会厅中涌出无数身披银甲的卫兵。
他连霍华德二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,便被轻而易举地制服。
卫兵们头上戴着面具,遮住他们麻木的神情,手持冰冷的长剑,重重踢在塞西尔膝弯,强迫他跪下。
塞西尔脸上流露出屈辱的神情,眼底却并没有惧意。
他干脆利落地甩开加西亚伯爵的手:“放开我,你也好不到哪里去。”
“父亲,那是我的姐姐,加西亚家族唯一的小姐,你的亲生女儿——你怎么忍心将她献祭给恶魔?!”
加西亚伯爵的表情凝固了一瞬。
身体被长枪和长剑压着匍匐在地,锋利的刀刃刺破贵族少年的皮肤,渗出鲜红的血迹。
塞西尔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,他笔直地盯着高高的王位上面色阴沉的霍华德二世,一字一顿道:“你会下地狱的。”
霍华德二世看着他,他脸上得体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,那张阴郁的脸显得更加森冷可怖。
他冷笑了一下:“或许吧,可是你会死在我的前面。”
说完,他望向加西亚伯爵僵硬的脸,语气沉沉:“加西亚伯爵,对于我刚才说的话,你有什么想法吗?”
短短瞬息的功夫,加西亚伯爵似乎已经作出了决定。
“这件事,我事先并不知情。”
他闭了闭眼,平静地吐出两个字:“没有。”
塞西尔脸色白了一下,但却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。
他的父亲心里只有加西亚家族的荣耀,并不在意他的死活。
还有他可怜的姐姐。
可他一定要为她做些什么。
哪怕是死亡,他也不能允许姐姐在他的眼前遭受这样的苦难。
而他却无动于衷。
塞西尔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,金发女孩明媚而柔和的微笑。
虽然在那之后,她被父亲秘密地送出了王城,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。
霍华德二世摆了摆手,剑光撕裂空气。
塞西尔的视线转向霍华德二世身后,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身影。
那个人穿着华贵的教皇冕服,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,奢靡的配饰几乎挂满了他整个身体。
而他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等待着他的死亡。
“你们口口声声信仰者卡修斯大人,却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。”
塞西尔没有理会刺入心脏的长剑,鲜血从他口中逸出,他艰难地将后半句话说出来。
——“你们就不怕,承受来自神明的怒火吗?”
教皇面色冰冷,迎着这样犀利的质问,一言不发。
他现在只希望霍华德二世可以做得更暴虐一点。
等他彻底失去民心的时候,教会就可以彻底掌控这个国家,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。
为此,他并不会在意一些女人的牺牲。
这就是她们身为女人的命运。
“人类的生死是自然的一部分,你有没有想过,卡修斯大人其实并不介意这些死亡。”
教皇平淡地说,“在神明的眼中,人类不过是像蚂蚁一样渺小的生物。”
“你会因为几只蚂蚁的死亡而感到不悦吗?”
塞西尔的神情凝滞了一瞬。
他的瞳眸失去光亮,像是信仰和生机同时从这具身体里抽离。
然后,他软软地倒下,在汩汩流淌的血泊之中陷入永眠。
“好了,拖下去吧,我刚买来的恶犬还没有被驯服,这是最适合它的口粮。”
霍华德二世反应很平静,这种死亡他早已司空见惯。
他亲手制造出的、比这惨烈一万倍的他都见过不知道多少次。
但在“婚礼”上出现这样的插曲,他还是有些兴致阑珊,警告般瞥了加西亚伯爵一眼:“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。”
塞西尔的尸体被卫兵粗暴地带走,在地面上拖拽出一道凄厉的血痕。
宴会厅中鸦雀无声。
加西亚伯爵垂着眼,像是刚才死去的并不是他的儿子。
他轻轻点了下头,单膝跪地,恭敬而顺从地说:“抱歉,陛下,不会有下一次。”
霍华德二世冷哼一声,面带不悦地转身离开。
死亡的压迫感一松,宴会厅中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随即他们意识到,霍华德二世受到了冒犯。
那名刚成为“王后”的加西亚小姐,恐怕要度过一个难忘的不眠之夜了。
*
奢华的房间里,烛火安静地燃烧着。
天花板上画满了栩栩如生的图案,面容冷淡的银发神明身后张开六只雪白的羽翼,遮蔽了天边浓重的暗色。
在他身边,天使们振翅飞翔,手中持着兵刃,朝着画中黑压压的敌人勇敢地俯冲。
这里被人精心装饰过,无数道绯色的纱幔垂下,在风中无声地摇曳。
看上去格外暧昧朦胧。
温黎穿着华丽的礼服,独自坐在宽大的床上。
她身下的裙摆被十几个侍女精心摆弄过,如今以一种格外美丽的姿态摊开在床榻上。
像是绽放的花蕊,等待着猎手的采摘。
可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,她的双手被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,让她无法反抗。
很显然,接下来她将要面对的,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“新婚之夜”。
温黎在被送进这间房的时候,就看见了墙壁旁陈列柜上琳琅满目的道具。
有些温黎能叫得上名字,有些她甚至认不出它们的用途。
但是……
看起来就很恐怖,很变.态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一片死寂的房间里传来声响。
一道红色的身影从重重叠叠的纱幔之中显出身形。
火光映在他苍老的脸庞上,衬得他皮肤的沟壑褶皱更深,他浑浊的眼底倒映出橙色的火光,像是地狱之中燃烧的妖异光芒。
“我美丽的新娘,你的美丽真是让我惊讶。”
他并没有着急靠近,似乎对她无法反抗而深信不疑,反而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。
像是在欣赏珍藏的艺术品,脸上闪过不加掩饰的惊艳和疯狂。
“看来,这一次加西亚为我献上了前所未有的宝藏。”
霍华德二世唇角挑起怪异而残忍的笑意,“宝贝,你将会成为我最完美的艺术品。”
少女像是意识到什么,猛然间抬起眼,惊疑不定地看过去。
“你的眼睛真美,是我见过最迷人的眼睛。”
似乎是激发了他创作的谷欠望,霍华德二世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。
“我会将它们挖出来,精心地加工制作成水晶,然后将它们摆放在床头,让它们陪伴我每一夜的安眠。”
少女的睫羽轻轻颤抖,眼底染上恐惧和绝望。
“你的皮肤白得像雪,看起来细腻得像是上等的羊脂玉。”
“我会将它们剥下来,然后制作成靠垫。”
“这样就可以让它们永远维持在最美丽的时候,永远地陪伴我。”
脚步声一点点靠近,在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落地时,霍华德二世已经走到了床边。
“从哪里开始享用你比较好呢?我的新娘。”
他的语气阴冷,一直冰冷干枯的手落在少女白皙纤瘦的下颌,指腹像是冷血动物一般在她的皮肤上爬行。
一只手扯了一下床头垂下来的吊穗,厚重的床幔如幕布般落下。
这一刻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
光线一点点变暗,明亮的缝隙被压缩,挤压成薄薄的一片,最终湮没在绝望的黑暗之中。
少女被用力推了一把,狼狈地倒在床上。
肩膀撞在床头发出一声闷响,疼痛几秒钟后才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。
经历了这样剧烈的碰撞,她精致的盘发散落。
上面昂贵的发饰从床幔的缝隙里坠落下来,掉在柔软的地毯里,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。
少女呜咽着挣扎了一下,然而双手被反剪捆在身后,时间已经有些长了,她感觉手腕发麻使不上力气。
那张丑陋而苍老的脸带着狰狞癫狂的笑意,一点点凑近。
少女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灰败。
好像真的逃不掉了。
她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,不再挣扎,任由霍华德二世用手中精美的手术刀划开了她的衣领。
一滴滚烫透明的水珠却自她的眼尾缓慢地顺着重力坠落,沿着她瓷白的皮肤下滑,没入她凌乱的金色长发之中。
再见了,这一次可能真的要再见了。
她可能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请他进入王宫,让他成为整个王国最尊贵的贵客。
如果能够和喜欢的人一直生活在一起,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?
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她脑海里一片空白,只有一道银白色的冷淡身影。
在茂盛灿烂的花园里,他们走在鹅卵石小路上,沐浴着最温暖的阳光。
在那里,到处都是他们一同在断崖上看见过的美丽的花。
凉亭里有两把躺椅,他们可以躺在上面一起看星星。
那个清冷的银发青年会用那双淡漠却迷人的冰蓝色眼眸注视着她。
而她可以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和他开着玩笑,试图从那张冰块一样没有情绪的脸上,找到一点因为她而生起的涟漪。
一直到永远。
“修……”
少女缓缓闭上眼睛,她鲜艳饱满的唇瓣动了动,似乎说了什么,又像是什么也没说。
霍华德二世停顿了一下,十分大方而高傲地问:“你有什么话想要说吗?我并不介意你在生命的尽头留下遗言。”
他的语气像是一种施舍。
少女唇角紧抿,摇了摇头。
随即,冰冷的刀尖重新在她身上游走,她感觉有点冷,华丽的礼服已经被划破。
就在有人想要将她破碎的衣裙彻底撕裂的时候,她感觉到一阵风。
不同于她曾经感受过的柔和,这阵风像是从最冰冷的雪山中吹来,透着刺骨的森寒。
冰冷的狂风卷起床幔,沉重的布料拍打着床沿,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。
少女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。
房中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这阵寒风吹熄了,紧闭的窗户也被风吹开,在风中哗啦啦地震颤着敲打在窗边。
透过床幔撩动的缝隙,她只能看见一片清冷的月光。
森寒的风凝成几乎实体的剑光,像是优雅跳跃着的银丝,裹挟着浓郁的杀意在空气之中疾速掠过,扫向霍华德的脖颈。
随即,空气在这一刻静止下来。
床幔被这一阵剧烈的风撕碎,“扑通”一声坠落在地。
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窗边,月光从他身后大开的窗户中涌进来,模糊了他的轮廓。
只有那一双冰冷的冰蓝色眼眸,穿透了空气,笔直地看向房中的两道身影。
霍华德二世显然看见了这名陌生的不速之客。
瞬息之间,他的脸上变幻出无数种情绪。
惊愕,愤怒,惶恐。
他的喉咙里发出不成声调的“嗬嗬”声,脖颈处冷不丁喷射出血迹,头颅像是失去了支撑,一点一点地歪斜,滑落。
然后“咚”地一声滚落在地。
少女像是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在了原地,脸上第一次没有露出笑容,呆呆地看着缓步靠近的身影。
她甚至没有躲避,险些被飞溅的血迹喷了满身。
银发青年像是地狱之中走出的修罗,他一步一步靠近,伸出一只手指在空气中虚划一下。
那些浓稠甜腥的血液在即将落在少女身体上时像是被瞬间凝固,然后被一种恐怖的力量挤压着,爆炸成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浮尘。
与此同时,霍华德二世的尸体在一声轰响中爆成一团血花,血液渗入柔软奢靡的床铺,留下腥臭的暗红色痕迹。
而近在咫尺的少女却并未受到任何波及。
肆意妄为的国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新婚之夜,属于自己的卧房之中。
卡修斯在床边站定,他垂眸俯视着呆若木鸡的少女。
她身上并没有被溅上肮脏的血迹,但漂亮的礼服裙却已经被锋利的刀刃划破,领口松垮地搭在胸前,露出一大片莹白的皮肤。
卡修斯眸底还未消散的杀意更浓郁了几分。
他沉默地和少女对视片刻,躬身解下身上纯白色的神袍披风,罩在少女纤细的身体上。
直到靠近,他才感觉到她身上细微的颤意。
卡修斯指尖在空气中有些僵硬地停滞了片刻。
小心翼翼地落在少女圆润的肩头。
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,他感受到她的温度。
卡修斯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,他垂下眼,淡银色的睫羽掩住眸底的情绪。
“抱歉,我来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