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黑黢黢的魔法师样的小怪物布灵布灵地眨着眼,“梦妖啊?白团长的眷属吧?你想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梦呢?”
本是虚幻之体,没有物理存在,就这样被叶浮生掐着脖子,像个小玩偶一样摆弄。
那天晚上,叶浮生梦见了一颗星飞上夜空,如种子一般,在宇宙里生根发芽。
在星空倒悬的植物,伸出茎,长出叶,开出花。
叶浮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,缓缓地走近…
“先有花,后有叶,再生根,星辰为种,你便有了家…哪怕倒逆,也是有因有果,故你存在。”
“!!!”
叶浮生一整只瞬间炸毛了。
“你想做什么?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?飘零浮生,一叶千秋,我本无物,不惹尘埃!”
“非是索取,而是给予。”
“代价呢?我不可能忠于你!无论你给我什么,我都不想要,只为自己而活!”
“你自己一路走到现在,很累了吧?该休息了。”
“不用你提醒,我累了,自己会休息。”
“你不想有过去和未来,不想和所有凡人一样,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温暖吗?”
“那东西,代价太昂贵,我付不起。”
叶浮生小心地向后退去,但那株植物就高悬在夜空,种在他的梦里。
那颗星星很亮,星光把叶浮生的影子拉长,没有光照不到的地方,叶浮生身后的阴影与寒夜在褪去…
他怕了,他真的怕了,“告诉我啊!白神!迟来的正义是正义吗?世界上有不会熄灭的火焰吗?余晖照不亮长夜!照不亮!”
那株植物没有回应,只是星辉很柔和,仿佛在召唤着叶浮生,再靠近一点…
叶浮生转身逃跑,再次走入了寒夜…他四下搜索着棉木,兽皮…
“这就对了…这就对了,【寒衣】是自身温暖的回馈,世界本是寒冷的永夜,直到有人点燃了火焰。
此后,有生灵以身殉火,归于寂灭。那原初的火焰,带着诅咒,凡享受火的温暖者,最后都将燃尽自己…
那是,世界上最古老的献祭。火,可以是任何东西,包括,文明本身。”
……
一夜梦中的逃亡,叶浮生揉着黑眼圈醒转,抬手把那只蹦蹦哒哒的小梦妖捏扁。
“去死吧,去死啊!白神,大过年的,你搞我心态?!”
叶浮生挤了挤牙膏皮,勉强打起精神刷牙洗脸,早饭不知道吃什么,索性就不吃了。
那只梦妖不知何时已恢复了身躯,在那破旧的木床上打瞌睡。
叶浮生把它捶醒,“不许睡,折磨我一晚上了,现在轮到你了。”
叶浮生盯着它那对小眼睛,把它拉入了一个旧日的故事里。
……
那年的阿叶还留着长发,毕竟没有剪头这个概念,也没有衣服,生来赤裸,也不需要遮掩什么。
“花神大人是饮露水的,天水可饮。”
他好像天然带着一种亲和力,也可能是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不了解人类。
曾经有一只小兔子靠在他身侧,观察着他,一人一宠物,六只脚走过花园之外广袤的天地。
“草不好吃,这是最早的共识。”
兔子歪着头,看向叶浮生,他便伸出手,抚摸它的头顶,这是他极少露出笑容的时候。随后,手绕过脖颈,一把掐住。
“生命在掌中流逝,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,至少,在所有的寻常中,我认为特别。活着,无非是吃人或被吃,你说这一路陪伴过我,但这是法则,这没有错,也不值得我道歉。”
……
在阿叶的时代,先行者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城市,尽管叫做城市,也不过是石砖墙围起来的土地,叶浮生这样想着。
走进那座城市前,他换上了兔子皮做的衣裳,并非出于羞耻,而是为了保暖。
“生来赤裸,无毛无皮,和所有的生命一样,会在冬夜里沉寂。这是法则赋予我们生命的缺陷,只是为了活久些,这种小事,我们就要打破它。”
……
房间内的叶浮生抚摸哭唧唧的梦妖的头顶,“别哭啦,我不杀你。梦妖,以梦境为食的幻想生灵,也算与人类共生,会在吸收足够的梦之后,幻化成人形,对吧?”
“那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妖魔鬼怪最后都要化成人形吗?非是人这种生命完美,它和所有的飞禽走兽一样,甚至缺陷更多。
但它们敢于悖逆法则,向天地索取来补完自身,在这一点上,白眼的狼,阴毒的蛇,肮脏的蚊蝇…都不及我们半分。
那你说呀,小家伙,和这样的存在打交道,你能付出多少信任呢?
但我喜欢人类的开创性,让自己活得更好,让自身趋于完美,在这一点上,人类是不遗余力的,这便是人类的修行。
那时,我观看人类对于道的探索。”
……
阿叶走至城门,“报上你的名字。”
“就叫我阿叶好了,我生于花神大人的一片衬叶。”
“花神大人的使者吗?”
“嗯,代她巡视人间。”
“你来这里,除了带来花神大人的旨意,还能为我们带来什么?”
“你想要什么呢?”
“混蛋,你怎么敢向花神大人的使者索要物品?”看门的另一个卫兵呵斥着。
“我们拥有的一切,这些土地,是我们自己圈起来的,这些房子和墙,是我们自己建的,花神大人帮了我们什么?”
“她给了我们拥有一切的权力,给了我们自由。”
“你错了,是花神束缚了我们。这一切本该是我们拥有的,我们原本可以拥有更多,拥有的更早。”
叶浮生不理会两个卫兵的争吵,“我身上这件衣服,可以吗?”
“可以。”
这时,那个卫兵才带上几分客气。
“阿叶,那就叫你叶神大人吧。”
叶:“请便。”
“叶神大人,你觉得,我们谁说的对?”
叶:“我都把衣服给你了。”
“若是花神大人在的话,我想她会同意我的观点,人活着,需要信仰。”
叶:“但信仰不能让你们更好的活着,人间应有自己的道,自己的法,唤作人间道,行人间法。”
“叶神大人,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?”
叶:“我不能教你们什么,抱歉,我也是第一次做人。”
“那,如同人类一样,和我们一起思考,可以吗?我觉得叶神大人是位了不起的智者。”
叶:“你们说,这片土地,为什么是你们的呢?”
“因为这里的墙是我们修建的,我们在这里定居,这里染上了我们的底色,就占有了这里。”
叶浮生点点头,“那对于走入你们领地的人,为什么要一件衣服?”
“因为您走在我们的土地上,您想要使用我们取得的资源,这是您应付出的代价。”
“那我可以不付出吗?”
“当然,但您不能进入这里。”
“那我非要进呢?”
“那就别怪我们动手了。”
叶浮生两拳将两个卫兵打飞,又甩手将那几吨重的小城门拆下来丢了出去。
“这样,可以吗?”
“当然,叶神大人,您可以进去了。”
“不了,我没付出足够的代价。”
“不必,我们代您付了。”
叶浮生转身离开了恶人谷的第一座城镇,临走时还把城门加固了一下。
而两个卫兵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拳印,开始思考那位智者为他们留下的东西。
“我们是为什么来守这座门的?”
“因为需要保护大家的安全?”
“明天就是别人来守了。”
“明天的守门人还会遇见叶神大人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那叶神大人再来的话,还会再给明天的守门人一件衣服吗?”
“也许是别的什么吧?”
“也可能不给。”
那个卫兵突然明白了什么,“对啊,为什么是一件衣服呢?我们要些其他的东西也可以吧?”
……
几十年后,门口的卫兵早就换了人,但多了一块公告板,详细记录着带什么东西进城要付出多少代价。
叶浮生看向门口的老人,依旧是那句熟悉的“叶神大人。”
“呦,精神不错啊!”
“城主大人采纳了您的意见,赏赐我一件宝贝。”
那老卫兵拎着一块大肉,“叶神大人也想要吗?这是您的那份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您来城里,去我家坐坐?”
“好。”
新来的卫兵向老兵敬礼:“陶老爷,身后是您的客人吗?”
“嗯,是叶神大人。”
“原来如此,见过叶神大人。进城是要付出代价的,叶神大人。”
叶浮生脸色逐渐难看:“不是,你们为什么不管他要啊?就逮着我祸害?!”
“因为他是城主大人一手提拔的管事。”
“算了,我什么都没有,老先生,您把东西给我,我就不进去坐了。”
“可是您进不来,我怎么才能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您呢?这一切,都是有代价的,您也不例外啊,叶神大人。”
身形格外高挑的老卫兵,尽管年事已高,慈祥的脸上还能看见当年的威严。
叶浮生不再言语,转头就走。
“陶老爷,那可是花神大人的使者。”
“我生活在花园里,便信仰花神大人,现在我已经离开了,那还信仰她作甚?”
(往后的事)
老人临死前,指着满墙的书和卷轴,“陶锆,你且记住,你的先祖们是如何为你留下今天的遗产的。”
“是叶神大人的教诲。”
“错了,他什么都没教我们!先祖们都是靠自己才有了今天的成就,不可信什么神明!”
“叶神大人说,人间须有人间法,先祖便遵他的旨意,写下了人间的第一种法。后世人又写下了越来越多的法。”
“错了!人间法是制约人的,约束不了神!”
“知道了,老爷子,咱们家族的宏愿,是写出一部能制约神的律法!城主大人叫我了,您快点在这遗嘱上签字!”
那时,陶锆还是名年轻的法官。
在暗寂城的街角,和叶浮生擦肩而过。
“阿生。”
“嗯。”
“先祖当年说,您进了城,就请您吃饭,不知道这承诺现在兑现还来得及吗?”
“又没划定期限,随你。”
“你不恨我陶家?”
“为什么要恨?你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,又书写了人间的法。”
“律法为刃,我本以为你会怨恨我没把这世界塑造成花神大人理想的天国。”
“她哪懂人啊?排除威胁,维护利益,你这不是做的很好吗?”
“我在此执笔,叶浮生为罪神,不得再踏入这座城池。”
“???”
“这样,就算能约束神了吧?”
“哎不是,你至少先把答应的饭请了吧?我还惦记好吃的呢!”
“按照律法,契约已经过了时效了,是不作数的。”
看着被新时代的卫兵拉走的叶浮生,陶锆笑得很开心,“以法束神,不是很简单嘛?”
……
某个冬天,一直没能进城的叶浮生换了一件新衣,他用皮毛与旅人交换面粉,在城外盖了座小屋,静静地守望着这座城市。
“可以放我进来吗?”
“哦,好。”
少年知道城外有那么一个野人,他原本很害怕的,不过他实在太饿了。
“可以,给点吃的吗?”
“可以,那么你拿什么来换呢?”
“我什么都没有。”
叶浮生看着眼前的少年,他没什么情感,只是觉得好奇,少年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说服他。
“你看你的房子是用木头做的,那我推倒这火炉,你就和我一样挨冻了,对吗?”
“我擦!谁教你这么说话的?”
“是我认为这样你会同意给我吃的。”
“那你就不能说帮我干点活,给我打打工来换吗?”
“那可不行!干活换饭吃会先累死。”
“那我白给你啊?”
“不然呢?你都放我进来了。”
“那行吧,你出去吧。”
“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?我那么乖吗?”
“行。”
叶浮生抬手推倒了火堆,将房子烧了个光,“我无所谓啊,神又不会冻死,也不会饿死,你就不好说了。”
“嘁,神怎么了?现在还不是跟我一样一无所有的废物?”
“你可别小看我哈,我有能力毁灭,就有能力重建,小问题。”
“那你今晚可得挨冻了!略略略~”
“谁教你这么干事的?!你给我等着,小兔崽子!”
叶浮生一把抓起红发少年,把他倒提到火堆顶上。
少年大喊道:“野人伤人啦!花神大人的使者要毁灭人类!”
“要是人类都是你这德行,那还不如毁了呢!缺德也得有个底线吧?你就叫吧,今天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救得了你!”
一顿小烧烤吃完,叶浮生又跑去砍树造房子了。谁知那堆骨头又生出肉体,悄悄地溜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