戎昭突然抬头。
昔知从未见过这样的戎昭。
少年素来温润的桃花眼里凝着两潭黑水,唇角绷得发白。他伸手去抓那支花,动作却僵硬得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枷锁——指尖碰到花瓣的刹那,冰层\"咔嚓\"裂开蛛网般的纹路。
\"伯母说…\"昔知突然扑过去抱住他。藕荷色披风落在地上,她才发现戎昭怀里还捂着个青瓷药罐——蔓佩夫人最后煎的那副药,早已凉透。
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,如同被困的兽。昔知感觉有滚烫的东西砸在她后颈,顺着脊背滑下去,烫得她一个激灵。
\"她骗人。\"戎昭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\"说好要等…等我从层岩带回新的药引…\"
昔知摸到他紧攥的拳头。掰开一看,掌心躺着颗珊瑚珍珠——是戎昭上月潜入瑶光滩深处寻来的,原本要镶在蔓佩夫人的新发簪上。珍珠表面沾着血,被他指甲掐出几道裂痕。
\"你记不记得…\"昔知突然抓起珍珠贴在自己眉心,\"伯母教我编平安结那天?\"
戎昭怔住。记忆里浮现出蔓佩夫人无奈的笑脸——那时昔知总学不会收尾,把金线缠得乱七八糟。
\"她把我编的丑结子挂在床头,说这样梦里都是喜气的。\"昔知拽过戎昭的手,将染血的珍珠塞进他掌心合拢,\"现在该你接着编了…戎昭哥哥。\"
地窖突然响起冰层碎裂的脆响。戎昭的指节动了动,一缕冰元素力不受控地溢出,却在触及昔知手背时化作温水。
少年终于哭出声来。
像春蚕咬破茧壳,像冰河崩裂第一道缝隙。他额头抵着昔知单薄的肩膀,呜咽声闷在女孩绣着团雀的衣襟里。昔知感觉有热流渗透布料,烫得她心脏发疼,却坚持数着戎昭的抽噎——七下,正好是蔓佩夫人教他们数星星时的幸运数字。
天光微亮时,昔知从戎昭紧握的掌心里挖出那颗珍珠。
她用发带蘸着药罐里残余的药汁,一点点擦净血渍。晨光透过地窖气窗照进来,珍珠表面的裂痕竟显出一种奇异的美,像冰裂纹瓷器。
\"看。\"她把珍珠举到戎昭眼前,\"像不像伯母最喜欢的汝窑盏?\"
戎昭红肿的眼睛微微睁大。他想起母亲总说,裂纹是器物呼吸的痕迹。
昔知突然把珍珠按在他眉心:\"所以你要带着它…继续呼吸。\"
少年睫毛上未干的泪珠震落,正巧滴在珍珠裂痕里。阳光一照,恍若当年蔓佩夫人簪梢坠着的朝露。
(下)
出殡那日,云层突然裂开一道金隙。
戎昭捧着灵位走在最前,腰间金丝流苏在风中翻飞,穗尾扫过伯阳腕间的玉镯——那是母亲临终前强行套在长子手上的婚镯。慧心执绋的手突然收紧,绸布发出细微的撕裂声。
行至归离原转角,惊起的白鸽群掠过送葬队伍。那些羽翼纯白的信使爪上系着琉璃风铃,正是蔓佩夫人少女时代所制。昔知突然听见风里传来熟悉的哼唱——
\"要像琉璃百合那样活啊…\"
伯阳仰头的瞬间,一只白鸽俯冲而下,羽尖扫落的水珠正滴在戎昭青白的手背上。少年突然跪倒在地,灵位\"咚\"地砸在青石板上。他蜷缩着爆发出第一声哭嚎,像把钝刀终于劈开冰封的河面。
慧心要上前,却被伯阳拦住。昔知看见义兄的嘴唇在抖:\"让他哭…\"风铃声吞没了后半句,但她知道——
那是蔓佩夫人留给戎昭最后的药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