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逸可以“问缘”,也甘愿“随缘”。
可活佛不愿,他不是赌徒,所以他当然不愿意下赌。
他自诩为智者,习惯谋而后动,可眼下的战况已由不得他不赌。
因为夏逸已强制将他“请”上“赌桌”,所以他非赌不可!
此刻,月遥与姜辰锋皆是面容紧绷,一颗心已是跳到了嗓眼——此战的成败只看夏逸随后发出的一刀,或者说是天意究竟偏向于哪一方。
既是恶缘结恶果,那今日尝到恶果的又会是何人?
终于。
“飓风”已至跟前,活佛也终于“丟”出自己的“筹码”——他的右手仅剩中食二指,所以他的“筹码”自然便是他仅凭两指可以使出的最强一技。
不动尊指!
足以点碎金铁、洞穿砖石的不动尊指!
可惜。
或许是凑巧,又或许是天意,夏逸竟在活佛顶上飞旋而过,令这一招“不动尊指”只点到一片虚空。
阔别五十年的恐惧感,如海浪般猛击活佛心头!
他猛然回首,看到那已然落地的夏逸——奇怪的是夏逸竟是背对于他,而且身形也是略显踉跄,如同一个酒劲上头又原地转了一百圈的醉汉。
正如夏逸所言,“问缘”一刀确是随缘而发,他甚至不会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着地的。
只不过,或许仍是凑巧,又或许仍是天意——夏逸落地之时,飞焰正呈倒握之状,甚是利于他发出一式自腋下倒刺而出的刀法。
然后,活佛的眼中出现了一道寒芒。
这一刀既不华丽,也没有任何备用的后招。
真真正正、的的确确的一式普通的“腋下刀”。
也是真真正正、的的确确足以致命的一刀!
这一场赌局,终于这一瞬揭开结果。
活佛收手、转身,而倒映在他瞳孔中的刀芒已然扩张到极限!
活佛再次使出“不动尊指”,点向夏逸后颈,却在触及夏逸肌肤的瞬间骤然止住!
良久。
活佛默然垂首,凝注着那深入左胸、刺穿心脏的寒刃,久久不能言语。
这一刻,他到底在想什么?
天知道。
是以,活佛昂首望天,瞳孔渐渐收缩,似在冥冥之中感到一种可怕的力量。
在这种力量面前,人类的任何算计都显得微不足道。
在今夜之前,活佛从未相信过这种力量。
可当他亲身感受到这种力量时,却又恐惧地浑身颤抖,甚至倒地跪拜。
然后,长跪不起。
这仿佛求饶者一般的丑态,便是活佛最后的姿态。
直到这时候,夏逸才身形一晃,随着一声闷响仰天跌倒。
经过昼间的暴雨清洗,今夜的夜空宛如少女的眼眸般清澈。
明月当空,群星璀璨。
夏逸痴痴地望着这片夜空,似已神游其中,又似与那冥冥之中的无上伟力进行对话。
——我赢不了活佛。
——无论是心计还是武功,我都不是他的对手。
——是你……你让我赢下来的。
怀着虔诚的敬畏,夏逸缓缓爬起,如拄拐杖般握着飞焰刀,仿佛一个迟暮老人一般,颤颤巍巍迈出一步。
他只迈出一步,待到第二步时便是脚下一晃,正要一头向前栽去,又被两条手臂各搀左右。
夏逸努力撑着沉重的眼皮,看着左右两端的姜辰锋与月遥,不由发出一声苦笑。
“你们俩呀……倒也恢复的真是时候。”
议事堂外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那直冲天际的紫雾终于消散殆尽,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本来守立于门前的墨师爷。
见状,众人难免心中惊疑不定,生怕又是墨师爷的诡计。
可他们又急切想要知道议事堂中的战况,便也顾不得其它,当即放开脚步冲去。
只是众人还未奔出几步,便见三个迟缓的身影渐现于门后的黑暗中。
未过数息,三人立时现身于明亮的月辉下,现身于数百双眼睛的共同凝注下。
讶异、惊喜、绝望……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不同的眼睛中。
望着那身形踉跄、依靠月遥与姜辰锋搀扶才能立稳的夏逸,小幽久积于眸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。
走出议事堂既是夏逸三人,战果自然无需多言。
誉满天下的一代圣僧活佛——败了。
为祸武林数十年的独尊门——败了。
天意——邪不胜正。
由于巨大的喜悦来的太过突然,反而令在场众人感到难以置信,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。
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,小幽忽然穿过层层人潮,来到庭院中心,来到戏世雄身前。
世事的变化,实是世人难以预料。
在今夜以前,小幽必须昂首才能看到戏世雄。
因为戏世雄站的太“高”,无论小幽如何攀爬,却只能望其项背。
此刻,戏世雄已跌落神坛,只是一个匍匐在地上的老人。
小幽只是视线微微一沉,就能看清他落魄的模样。
“我等了好久……好久。”
小幽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口气,语气竟是说不出的平静:“你懂么?”
戏世雄笑了。
笑的无憾,笑的释然。
他确实懂,但他扪心自问——纵是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清晨,他还是会与兄长一同出海,一同救下那个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,最后还是会亲手杀死他的兄长。
小幽也笑了。
笑的萧索,笑的怅然。
她不想懂,可若由得她选——她还是会选择在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走出自己的闺房、走到爹娘的窗外、目睹那血淋淋的惨剧,最后走上一条漫长的复仇之路。
夜幕下,父女二人就这样相视而笑,笑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止。
可是,笑声就如人的生命,总有结束的时候。
戏世雄的笑声已停止。
随着他的脖颈上渐渐浮现一条清晰的血线,他的头颅也随之滚落在地,一双饱含深意的瞳孔死死地瞪着眼前的伊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