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层被击碎的床板叠在地上,梧惠趴在上面。她的手和腿撞到了金属边框,痛得她半天缓不过劲。细碎的棉花、枕头里的鹅毛、扬起的床单边角,还有一部分床板材料压在她身上。
她想打喷嚏,却动弹不得。所有感受都被压抑起来。比起坠落带来浑身的痛觉,鼻腔的不适简直不痛不痒。但她没法儿呼吸。眼泪默默从眼角流了出来,她一声不吭。
附近传来一声轻响。建筑轻微震动,沙砾簌簌下落。有一些小块的水泥掉下来,砸在金属的床架上,也砸在桌面,传来噼里啪啦的各种响声。还有一块落到梧惠背上。不是很疼,但她吓了一跳。她想揉一下,但不敢乱动。
她知道,“那个东西”下来了,那个怪物。它明明很大,动作却相当敏捷、轻盈,连落地都不曾发出巨大的响动。但那浓郁到让她精神紧绷的氛围加重了,她便知道,那怪物就在附近。它没有进入室内,可能在中央的走廊上。
又是一阵嘈杂的响声。它似乎在门口迟疑。梧惠知道,它要是像刚才那样闯入某间寝室,自己一定会被踩得粉碎。她屏息凝神,尽可能在这种有形而不可视的压力中保持清醒。
所幸,它并没有进来。
他逐渐走远了。尽管它的脚步很轻,但仍有清脆的蹄声叩击地面。声音逐渐远去。而后,有一种沉重的、几近嗡鸣的呜咽。音调浑厚,声色幽幽,像是在耳边用力吹奏笙箫。没有任何特殊的旋律,只有任性无序的转折。这声音与建筑共振,震得梧惠耳膜发痛。呜咽声又显得凄惨,似是要让听众知晓,此刻的它是何等撕心裂肺。
声音逐渐远去了。说是远去,梧惠更觉得,像是“下沉”。沉到地心深处去。但再怎么说,危险已经解除了。她试着动一下,却做不到。她有点儿慌了——千万别是摔坏神经了吧?她可不想在这里瘫痪到死……
梧惠昂起头,试着大口呼吸。粉尘被吸进肚子,她用力咳嗽起来。这动静牵连着内脏,让身体每一个角落都疼痛不堪。肯定是拉伤了,但梧惠没有办法。她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,然后调动所有能够牵引的肌肉。经过一番努力,她终于站了起来。
浑身都沉甸甸的。若不是冬天穿得厚,淤青的部位一定会见血。
她从废墟中拔出脚,向门口移动。门框高处的两侧,有深深的、新鲜的划痕。是爪印还是齿痕?为什么如此对称?梧惠想不通。转过身,借着残破天花板泄露的光,她得以看清室内的模样。
唔……可能因为到了尽头,这房间比她之前看到的更小。但它被改成了双人间,也就显得宽敞。另一侧墙没有床,只有长长的桌椅。偶尔风雨从漏洞涌入,木制桌面被侵蚀到起皮,并出现了不少裂纹。不过桌面被收拾得很整齐……曾经。现在,上面多了许多不该有的墙皮和瓦砾。
其中一张桌子,上面空空如也,另一张倒是在桌角摞了几本书,还有个相框。相框褪色了,只有两个非常、非常模糊的轮廓。它是一张合影。梧惠把相框放到原位了。因为那木制的边框拿在手里轻飘飘的,随时会开裂一样。
梧惠转过身。床头柜被弯折的铁架砸塌了,抽屉滑出来。里面还堆着一些小东西。梧惠本不打算停留太久,但是,有这样一个物品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她走上前,从敞开的抽屉中,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相框。这个相框更结实些,能感觉到它的边框经过了特殊处理。里面的玻璃可能因为之前的撞击出现裂痕,但只是很细的一道,不影响整体的观感。
这不是照片,而是一个蝴蝶标本。
一半黑,一半白的蝴蝶。
记忆中的一部分被唤醒了。这一小部分奋力挣扎着,就像要从废墟里探出身子来。与此同时,那沉闷的埙声又隐隐响起,不多时便化作遥远的低鸣。
这是莫恩说的那个……莫玄微给幼小的他的礼物。也是他一生中收到的礼物中,少有的不具备什么功能性的礼物。
一个,蝴蝶的嵌合体。南国特有的品种,雌雄同体。
这是莫恩的房间。
或者,是他和莫惟明的房间。
梧惠立刻打开他们的衣柜。因为用力太猛,一扇柜门直接掉了下来。如她所料,没有太多衣服。这证明他们可能并不在此长住,只是来到禁区时会待一阵。只不过,莫恩将这件小小的礼物收纳于此。
梧惠拎起废墟里的背包,将它放了进去。她重新背上包,抖落身上的尘土,小心地从屋里探头。走廊静悄悄的,像是无人来过。
梧惠开始寻找这边的楼梯。有开水间在这儿,占据了一处寝室门的位置。而它的对面很空旷,没有窄小的门,而是一处开放式的空间。这里摆了几张桌椅,大约是茶水间之类的地方,也与晾衣服的连廊相通。两边是柜子,一侧摆了许多奖杯和金属奖状,另一侧则是许多相框。梧惠好奇地走过去,是些或年轻,或年长的男性面孔。
他们大多穿着研究所的白色长衣,板型与白大褂相似,甚至不少人顶着一张属于西洋、南洋的面庞。他们一定都是莫惟明团队的研究员。不难猜出,楼上差不多的地方,也有着许多优秀的女性。虽然这些照片和莫恩寝室里的一样,都严重褪色,但多少能看出一些轮廓——虽然有点可怕。